困哉：北冷南暖卷

二〇〇九 / 己丑

正月十六夜

月光寂歴老祠宮，高木影森吹畫櫳。遊徑有人籠短蠟，深街飄雨聽靈鐘。
何年曾到藻雲下，一紙尚留花壁中。煙火淋漓寒夜色，嗟余多夢記春風。

百夢春時肥，渴焰則燈睚。靜室照不全，僻隅耽秦淮。逐馳頑且苦，所在漸深埋。何況異形體，信任苟同骸。來日當大難，若翻塔羅牌。胡云應喜悅，差定猶塵埃。其上隧黯雲，其下濕長街。

燧石鑿罷乃利器，礪刃已堪裂虎豹。嶙峋久握汗微生，荒原獠牙伏于茆。千秋溯上猶寒光，野火燻灼岩穴窕。獸肉啖餘猙獰骨，剡木嵌石復厲峭。
嘯林驅野縱其跡，霍霍聲影起兵剿。干戈舞舞篝火燃，既有豐獲則祭禱。諸靈秘藏在泱漭，歃血爾後將可召。磅礴夜星烈風上，遺光下照原野燎。

羊角生鷹盤蒼茫，乃在燕支北之北。馬首化狼吞浩瀚，乃出蒙兀莽莽碧。弧刃如弓如虹揚，上帝鞭摧羅馬域。鐵騎白纛長生天，六合一踰為所役。
逐草未盡百年間，斑斕血凝化荆棘。金帳已失單于汗，獸紋殘淡暗鳴鏑。胡笳十八淒涼板，琵琶夢銷玉門寂。依稀驚魂窮秋里，風飆沙野馬蹄急。

玉有五德君佩之，吉日元用洽百禮。夔龍勾縷狀同心，綰之紅錦雙花穗。再彫齊飛雙鳳翼，貼花描眉當此喜。傳芭舞祝長相好，長相好兮生生世。
雙骸相拄化塵埃，仍餘傳言後世美。骸化塵兮餘此劍，唐瀾斑老黃且晦。蛾眉懶掃珠釵亂，妝台遺棄胭脂紙。百年日久漸寡淡，只記夜深常同寐。

挾長弓兮帶大刃，莽蒼蒼兮出咸陽。騏蹓是中驅小戎，騧驪為驂開四疆。忽一墮兮埋地宮，忽一掘兮盛名揚。萬言積口咸讚歎，此即長安遊樂埸。
決浮雲兮諸侯來，何雄視兮已茫茫。竹書聖賢亦戾深，失與堯舜稱僇殃。驪山青兮灰未冷，桃氏名兮失其章。烘爐煅得帝王業，泥俑相窺行人傍。

朽棺埋骨殊砐硪，遺物垢塵泥金瑣。摩挲暗有魍魉悲，嗆然之後森光嚲。策馬胡月關山下，喧鼓摐金陣雲破。丹墀星拂簪花尖，金爵酒清影婀娜。
孤城角聲哀霜草，絕域萬里夜弋邏。阿女當年得恩寵，新翻土礎益嵯峨。陌上松楸寒煙裏，臨風枝刃若鋒火。苔漬碑古昏不辨，墓庭閑客相談坐。

量長兩肘闊四指，無瑕紺青鑌刀冷。餘光燭天為流星，五天竺處佛法炳。如世間征戰防御，亦摯利器始得勝。阿育王後戒日王，四萬八千浮圖罄。
無量諸民共供奉，俱釋屠刀守清淨。乃棄此刀埋地下，斑鏽其刃爛其柄。佛力不到來臾那，此刀已壞何可迎。若焚孔雀吉祥毣，菩提樹下骨暝暝。

脂夜響屟泛畫廊，羅襪舞波進深院。寒月生苔照碧樹，風漾婆娑吹錦幔。嚼蕊摶英勻茶甌，紅珊簪顫清酒碗。粉牆翠瓦堆爛漫，紫邏環行石燈淺。
鸕咶晴沙鴉啼飛，金菊簾開客將返。檻前相拱劍斜佩，玉手雙雙迅抽轉。秋水波漲不聞聲，回瀾血隨櫻花絢。駘蕩春風源平來，鴛鴦七十待新館。

春池雨開後，山濕花迷，閑雲未補芳菲。漸行寥落無人顧，風光初轉寒灰。依然褐泥路，前有黃石岩，駐若僧癡。車塵廓影，囀鶯啼、幽夢輕

移。奢旅或堪相覓，街深綺燈紅，袖舞歌垂。門隔香聲飄渺，曠居恍惚，仙景遲遲。玉樓黯月，碎長階、芒濺星離。但望韓城處，高峰潑下，海氣凝衣。

所疑在平川，白晝曾降臨。顛覆城郭後，崎嶇如敗襟。今歲草離離，舊跡漸埋沉。哀雲既隱沒，春雨溉洼涔。燃燭向星野，夏夜鈞樂馳。歌舞或堪賞，礫石安相知。遙顧且同歡，深杯慎勿推。

遙遠那爛陀僧伽藍，巴拉巴石獅尚豐腴。夕陽下石窟枯黃，天際邊山與雲塗。綿長恒河亙詠歎，水草行人各淤洳。眾屍漂泊，牛狗啖汙，城郭暗紅如墳墟。寂寥祇樹給孤獨園，花林室泥垣曾跏趺。迦利樹中鴉鳥棲，舍利塔上磚瓦汙。恍惚地搖大風吹，茫茫諸影正匍匐。一屋門敞，一婦老殊，倚凳獨坐雙眸枯。

踢踏！黑皮鞋，白裇衫，嘶！隆起秘銀壇。踢踏！爵士帽，九分褲，嘶！一束光獨舞。搖擺而呐喊，激塵燃火焰。漫行步太空，俯瞰正黑暗。一把聲激烈，一個人飄閃。

揚髪猙獰且高歌，舞臺之外何可念。踢踏，來吧！繁華即黑白，印刻一張臉。嘶！傾斜！沸騰裏軀幹幻化，旋轉裏光影綻豔。踢踏！地標在手中，踢踏！腳下星成點。

踢踏！踢踏！唯有燈光，唯有尖叫氾濫。嘶！嘶！午夜是舞臺，舞臺已暗淡。踢踏！踢踏！嘶！發光手套，華麗戎裝，盛大雕像獨輝煌。輝煌故遠望，晝夜灰茫茫。

舞臺外行屍，舞臺外荒涼。畫面既淒厲，破損帷幕掩愴慌。行走夢不真，停靠冰冷牆。手中維尼熊，身上米奇裳。黑髮斑駁垂，眼瞳永燙傷。陽光最高拍，擊穿墨鏡框。

嘶！舞者與歌者，高聲或低唱。燦爛曾盛放，忽爾今夏殤。嘶！踢踏！寂靜中響起，長街蕩鏗鏘。嘶！踢踏！大地漸抖動，顫慄玻璃窗。踢踏！踢踏！嘶！

窗臺閑坐彼得潘，遠望陽光正軟黃。玩具堆疊遍長廊，風鈴輕輕敲樂章。

烏不齊而烏思藏，西北而西南。黑白圓帽，梵花神龕。銀色維斯蘭，七寶琉璃藍。沙暴肆虐出聖騎，霍霍刀影割顱頷。雪山高望巍且怖，五花如輪坐莊嚴。烏不齊而烏思藏，草青而沙黃。

自古所遺之聖裔，乃神所眷之樂鄉。雪蓮花，歌與舞，篝火夜光。瞻仰者遠來，膜拜者伏地成行。香巴拉與真納國，此即神聖勿可亡。烏不齊而烏思藏，眥睚而相連。西而再西，顛倒來言。

忘食酣之味，殺人而喊冤。西而再西，何喧喧，有韁有牽，乃在西而再西之樊。

冬曦清且暖，城小人聲喧。陽光灑金粉，樓盤珊瑚環。長街車轍緩，遠道擬花筵。
所行尚遙遙，良辰自緩潺。碧樹逝成列，微風吹塵安。奄忽已經年，忽思將醉歡。

逸嶺半兀壁，嫩木被淺岫。閑田稻秸堆，白膜覆菜畝。荒曠唯車響，短景相疾走。
隧道長風激，高墩村鄉右。輕霧忽下垂，清陰依林漏。荏苒各不如，復憶當年酒。

仍圖止逸馳，深巷雜語歡。麒麟字金灼，炮屑紅猶鮮。執手賀未遲，搖杯復寒暄。
座中三四子，同學尚舊顏。飄逐各東西，慨慷話流年。斜日延晚涼，落葉庭院前。

從來重逢後，終將相别去。霓燈逞俗靄，流塵影深注。酒濃夜頓久，念之歌聲縷。
大路雖長通，高樓互昂俯。歡娛既達曙，明朝期何處。人生會如此，杯盡不須語。